“双减”实行已过半年,距离好未来创始人、CEO张邦鑫召开内部“告别”会也快7个月时间,那些曾经被社会质疑、痛批,或惋惜的教培机构,如今在社会上也几乎销声匿迹。从2021年到现在,70多万教培机构谢幕,千万从业人员转业。在我们几乎已经遗忘了那些辅导班老师的时候,文娱价值官采访到三位曾经就职于教育机构的老师,为大家真实还原教培从业者,如今的生存现状。
2022年,28岁的张贤终于考上了朝阳区某小学的正式校编,担任该校的数学老师。“你不知道,我能找到一所学校当专职老师有多难。知道有多卷吗?我们不是重点学校,但是教研组里的老师3个研究生,5个985,我是矿业大学的,一点优势都没有。好在有过学而思带竞赛和创新班的经验,不然根本进不去。”
张贤是2021年11月失业的,当时学而思已经劝退了一批老师,社会上“声讨”机构的文章此消彼长,他意识到自己留在机构的时间应该进入倒计时了。先离开学而思的是一些“名师”,可能提前收到消息所以很早离职布局新的职业规划。之后是一些被公司辞退的“边缘”老师,当一些和自己同期入职的朋友也被辞退时,张贤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我还记得2019年线下课人满为患,前几排坐着孩子们踊跃举手,后几排坐着家长疯狂记笔记的景象,疫情加上“双减”,从转线上课到机构大规模清退老师,真魔幻。”张贤对文娱价值官记者回顾过往的时候,声音里闪过一丝伤感。
好未来上市以来,巅峰市值高达500亿美元。而“双减”政策落地后,好未来股价当日下跌70.76%,市值降至38.69亿美元,市值蒸发超过90%。虽然股价跌得惨,大规模裁员,但是好未来的这次“告别”,至少保留了应有的体面。
2022年2月22日上午10点,好未来创始人、CEO张邦鑫召开了内部的一场会议。在这次会上,他给好未来近2万名集体离职的老师做了一场线上告别,并宣布两件事:
1、2021年12月31日,好未来将终止旗下所有K9也就是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科培训业务。
2、旗下的员工,绝大多数也将会陆续离开公司。
这可能是全中国商业界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集体告别仪式。
张贤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是流着眼泪开完的。“到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不懂我们!”张贤哽咽地对文娱价值官说,“学而思的企业文化让我们真的喜欢孩子们,热爱教书育人这份工作,看着孩子的进步,拿着100分的卷子来感谢我,那种欣慰和欣喜都是真实的。”
离职时,张贤手里还有一批从一年级就带着的孩子,其中有一些具备数学天赋的孩子以张贤的经验,他们未来拿杯赛好成绩的概率很大。而这些孩子们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孩子们给他起了外号,他上课也会叫孩子们的小名。虽然考上了正规学校教师编制,但张贤还是决定“冒险”,私下开个班,把孩子带到小学毕业。
如果是为了钱,张贤大可不必带这么多孩子。市面上一对一一节课(1小时)700到900元,这些孩子一次课(2小时)只收100元,张贤只是不想他们半途而废。而且边应对学校的课程,边教这群孩子,张贤经常要熬夜准备课件备课。“我希望自己画一个完整的句号,帮这群孩子认识数学之美,爱上数学后他们会受益匪浅的。”所以,等这群孩子小学毕业的时候,他才算是真正告别了好未来。
2018年,顾鑫本科毕业后妈妈建议她找个“适合女孩的工作”,所以就应聘了新东方的K9英语老师。当时觉得新东方是大企业,待遇也很好,每天对着孩子一点也不枯燥。就这样顾鑫很快适应了教育工作,谁知道,2021年,顾鑫成了最早被辞退的老师之一。
刚开始同事们在群里讨论“双减”带给机构的影响时,顾鑫是不相信的。“中小公司的确存在不规范的问题,关门是必然的。新东方这么大的上市公司,中关村有好大一座楼啊,下面城市有那么多校区,我不相信它会受影响。”
接到HR的通知时,顾鑫有点懵,HR说公司的全国所有学习中心已经停止再向幼儿园至九年级学生提供学科相关培训服务(即K9学科类培训服务),所以很多老师都要走的。顾鑫离职的时候疫情也在反复,她在家边发求职信,边关注新东方的消息。
由于政策的变化,新东方开始转向A备考课程、B成人语言培训课程及教材业务,并将利用在过去积累的经营经验、品牌知名度和教育资源,探索电商等可能性。2021年,新东方的备考课程有约390,000学生人次(相当于公司初、高中学生的58%),其中约198,000人次属于海外备考课程,193,000人次属于中国备考课程。但是由于疫情影响,海外留学市场的需求也在萎缩,所以顾鑫甚至没有转岗机会。
2021年的求职调查中,来自教培行业求职者居多
虽然还有积蓄,但是北京高昂的房租和日渐增加的生活成本,都让顾鑫感到隐隐的不安。眼看求职信有去无回,顾鑫动摇了,“突然很想家,很想妈妈。”她和父母商量,想回安徽老家工作生活。妈妈第一个反对,因为顾鑫从小学习好,家人希望她“改变命运”走出小城,在北上广这样的地方闯出一片天地。当时找到新东方英语老师工作的时候,邻里街坊也是羡慕不已。现在失业回老家,妈妈觉得脸上无光。
顾鑫告诉文娱价值官,2020年开始,老家就出现了“回流潮”。很多在一线城市工作的年轻人选择回来生活,不仅是因为生活成本低,还有老家能提供给他们内心的安定感,这种平静的状态是当下很多年轻人向往的。“宁愿躺平,也不想卷了,没必要。”
“双减”之后,失业的年轻人也在为自己减负。2021年底,顾鑫回到老家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不高,但很安逸。因为邻居知道她之前在新东方当英语老师,就付费请她为孩子补习,利用业余时间赚一些兼职费,顾鑫在老家的收入也算中上水平。
周末,顾鑫和同学约饭、打牌、到周边山上徒步,日子过得轻松。她对文娱价值官说,境由心生,自己在老家“躺平”后,脱发的问题都解决了。据农业农村部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返乡入乡创业人员预计达1120万人,年轻人返乡现象正呈现逐年上升的趋势。在有人选择去北上广冲一冲的时候,同样有人选择回头降速生活。
学而思鼎盛时期,曾经衍生出一个高端品牌“”,它是针对小学、初中中开发的机构,学费900/课时起。即使如此高昂的学费,在2019年也出现过一课难求的现象,彼时的教育风气的确畸形。
“双减”前,小周老师是爱智康北京海淀某校区的一对一数学老师,她的课程被公司排的满满当当,除了周二公司培训外,几乎所有时间都有课,学生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不等。随着疫情、“双减”的到来,公司出现波动,原本的线下一对一教学改成线上教学,且学费没有变化,这个阶段有一部分家长因此选择弃课。随着“双减”的逐步深入,爱智康也开始大面积收缩和裁员,小周似乎看到自己即将结束的职业生涯。
在爱智康任教的时候,900/课时的学费里,小周只能拿到30%左右,大部分收入归公司。但是私下接课,所有收入归自己,这的确充满诱惑。刚进爱智康的时候,小周住在北京南边一套租金3000元一个月老小区里,每天赶公交上下班,省吃俭用。
2020年寒假,一位家长给小周打电话,表示想让小周“私下”给孩子补课。刚开始,小周不敢答应,这时的她还没有离职,而且有关部门正着力打击私自补课的老师,风险很大。然而这个家长接连打电话劝说,并承诺保护好小周,加上这个孩子小周带了三年,眼看要“小升初”,到了关键时间点,小周也希望孩子能有更好的初中读,就答应了下来。接下第一个学生后,生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一个月只多做8小时,就多出2800元收入,差不多是她的房租成本。
随着爱智康的收缩和裁员,小周的学生家长纷纷私下找她继续辅导孩子,小周也逐渐重新安排时间和工作,从3个孩子增加到10个孩子,直到2022年,小周的实际月收入约3万元左右一个月。她从3000一个月的老旧小区搬到离孩子们较近的6000元租金的新小区,购置了崭新的电动车,生活质量得到改善。
小周告诉文娱价值官,她这样私下接课的老师不在少数,虽然“双减”了,但市场需求仍然很大。“尤其是海淀区的家长,对孩子要求比较高,而且参赛杯赛的话必须有人辅导,所以学而思下岗的老师最受欢迎。”虽然收入成本增加,但是谨慎的小周告诉文娱价值官,她不会一直做私人老师,因为没有安全感。目前她正在考高中教师资格,计划进入有教育资质的机构,当高中补习老师。
三位老师的现状,虽然无法代表教培行业的失业老师,但能体现出一部分失业老师的后续情况。据第三方数据显示,学而思、新东方等教培行业失业人员的职业变化大致如下:
和几位老师对谈后,文娱价值官发现,数千万的年轻教师流失到社会上,他们既需要重塑个人能力,还需要运气的加持,命运把他们推到重新选择的十字路口之后,他们的出口取决于自己想往哪里去。而文娱价值官相信,这些年轻的老师最终都将找到自己最适合的新征途。
(鸣谢所有采访对象,为了保护他们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文中已隐掉他们的真实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