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产下岗人员城投再就业记

 01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人力的消息出现在眼前，我还是感到意外与惊讶。 

这时是2021年12月，裁员风潮已在这家大型房企刮过数月。身处地产投资岗，我早已听闻各大房企都在裁撤投资。 

某位朋友就职于某激进型房企，去年摇号加并购拿下三块地，还是被无情裁员。当然我和他情况不同，我去年一块地都没拿到。 

眼看客研、设计等同事相继被人力喊去小房间，我内心暗暗叫苦，只装淡定假装继续忙于拿地。其实集团早已叫停拿地，原因很简单：没钱。 

我司在几年前某笔并购案中踩雷，资金链被拖垮。21年伊始全集团停止拿地，春节后开始卖地。 

很多房企2021年下半年卖项目续命，我司一季度就卖，少走半年弯路。我也卖掉某县城项目， 获得高达一千五百元的奖金。

七月份区域公司下令： 

投资搞代建代销去。接到任务我颇为激动，想着有事干总不会被裁掉吧，至少能装出很忙碌的样子。 

那么问题就来了：什么公司愿意出地又出钱，建设投入我司一分不花，管理费还收个七七八八？ 

我挠了两天头没挠出答案，好在区域公司及时为迷茫的一线员工指明方向： 

国企，尤其是近几年托底拿地的城投。

我又开始挠头：怎么说服城投当冤种呢？ 

区域公司说：你得拉拢城投领导，巧立名目，收取各种代建、代销、品牌使用费用。再通过我们招投标流程选中领导安排的施工单位，完事居间费用如数送上，代建费用三七分成。怎么才七成？七成是人家的！ 

以上是玩笑话千万别当真，毕竟不通过我们的流程，领导安排的施工单位也能中标。 

此后我出没于多家区县城投，试图劝说城投当冤种。但在我表达为城投代建代销的希望前，领导就已经表达贵司为我区挂牌地块托底摘牌的美好愿景。我鼓起勇气说出真实想法试图反杀，领导说我还有事今天先到这，你从外面把门关上吧。 

回到办公室正要进入我很忙我马上就要拿地的表演状态时，区域公司投资负责人，也是我的直线上级打来电话： 

跟你说个事。投资开始裁员，你在名单内。

02

城投也叫地方融资平台，负责地方基础设施建设。不同于地产国企追求经营利润，城投更多承担非营利性职责如片区拆迁整理、安置房开发。城投与地产业务有交集，工作压力不大是地产人员再就业好选择。 

察觉裁员苗头后我就密切关注城投招聘，某日看到本省H市某城投融资岗招聘公告。犹豫后没有立刻报名，心想演的好好的万一公司不裁我呢？ 

接到领导电话通知裁员当晚，我整理填写报名资料，完成该岗位线上报名。公告期结束接到通知，元旦后某日面试。 

此时我对躲过裁员仍有幻想。那日领导说我在拟裁员名单内但未最终确定，他已向城市总申请将我调岗到项目上， 通过把我“藏起来”的方式规避裁员，城市总未置可否。

于是我暗地里准备面试，明面上继续表演我很忙，我即将拿下城投代建，可千万别裁我。 

某日我正襟危坐电脑前，装作在写上会PPT。忽然看到钉钉提示，点开看到人力发来消息：现在有空吗，有事来小会议室聊聊。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人力的消息出现在眼前，我还是感到意外与惊讶：区域公司已全员推行企业微信，她怎么还用钉钉发消息？ 

人力在会议室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和另一个坏消息： 

我的调岗申请没通过；我确定被裁。劳动合同解除协议摆在桌上，等待我随时签字画押。

离职日期是12月31日，那天一直飘着雪。 

下班后请五位关系要好同事喝酒，兄弟们略有伤感酒菜很快吃完，我又点了三道菜，两个冷的一个凉的。 

酒罢各自散去，此时积雪已深，屋外尽是白茫茫。我迎风踏雪慢慢走向远处停放路边的电动车。 

冷风刺骨雪花拂面，忽想到林冲被高俅陷害刺配沧州，冬夜看守草料场寒冷至极外出买酒吃取暖，“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眼前雪景无法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那场朔方大雪相提并论，但慢慢走远也在地上留下弯曲绵长的，回头看去仿佛一声蜿蜒的叹息。 

正走着接到电话，来自某位本地房企，前几日还商讨联合做代建解决资金问题。此时来电想必追问项目进度，我硬着头皮接通电话，小老板说： 

兄弟我听说了你的事。我这有个副总岗位，你过来吧！

03

1994年分税制改革打破了改革开放以来的财政大包干，中央税地方税的划分导致地方财政收入减少。地方承担基础设施、城镇化建设任务，财权事权不匹配背景下城投发展迅猛，作为地方融资平台大量举债解决了资金需要。 

融资是城投核心部门。近年来地方债务规模膨胀，财政部、银保监会相继出台政策规范，限制地方债务无序扩张并引导向经营平台、投资平台转型。 

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拐弯的，地方政府短期内对城投融资功能难以割舍。 

小老板的电话让我倍感温暖，表达感谢后我坦诚说明在城投融资方向的职业规划。小老板说既然已考虑清楚就祝考试顺利，心想事成！ 

元旦后，面试在该城投会议室举行。结构化面试，考场坐着考官计时员监督员共十余人。主考官宣布考试规则：你面前试卷上有五道题，共30分钟时间。你可以在草稿纸写下答题思路再回答，答题过程禁止出现任何个人信息否则按作弊处理。考生开始答题。 

第一题是社会现象题：对当前网络主播火爆现象的看法。第二题是哲理分析题。第三题是专业题，论述各种融资渠道及其特点。第四题忘了。第五题是专业题与组织计划题相结合：如何组织一场融资推介会，有哪些重点事项。 

面试结束等成绩公示。几天时间倍感煎熬待在家靠刷剧度日，还斥巨资成为某奇异一个月尊贵会员。某日上午收到短信通知：考试成绩在区政府官网发布，考生自行查询。 

我登陆页面发现自己排名第一， 担心眼花看错不停刷新网页，还拿出身份证确认自己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确认被录用后心中阴霾一扫而光，此前几天甚是萎靡走路都无精打采，现在能小跑了还能大跳了。 

历经体检、政审环节，过年后正式入职。因为是异地，我在单位附近租套小房子开启全新工作旅程。变换城市于我并非首次，工作原因我在东北、宁夏、内蒙、江苏等地都生活过，早已习惯颠沛流离。 

22年上半年过的特别快，失业、考试、入职、疫情，转眼便来到下半年。 

七月中旬，我走进领导办公室，递交了辞职报告。 

04

银保监会2021年出台15号文，严禁新增或虚假化解地方政府隐性债务。城投债务可分为经营性债务与隐性债务，前者是项目经营所需融资，后者为承担地方政府非经营性项目所产生债务。15号要求银行保险机构对承担地方隐性债务的城投停止提供流贷或流贷性质的融资。 

我负责非标业务，隐债成为工作中挠头问题。非标全称非标准化融资，即标准银行融资、债券融资之外不那么标准的融资渠道，如信托、融资租赁。 

非标业务听起来像描述不正规业务，很多城投也迫切需要听起来不那么正规的非标作为融资渠道。银行贷款无法满足资金渴求，公司债企业债发行周期长，审批严格，资金成本8个点起步最高超10个点的非标便成为城投座上宾。 

非标机构也会对城投隐债严格审查。我单位很遗憾正是隐债主体，业务开展遭受不小阻力。入职数月多笔到期业务面临续作压力，授信材料、资产抵押、国资委报批、隐债沟通，每天忙到飞起。 

好在辛苦没有白费，三笔到期业务顺利续贷下款。 

欣慰之余我对现状并不满意。首先异地工作离家较远，加之疫情严峻返乡困难。 

其次收入相较地产已不能用腰斩形容，简直可以用膑刑描述。收入暴跌导致生活质量下降一半，早餐从过去两个鸡蛋优化至一个。 

郁闷之时看到家乡某区城投招聘公告，其中融资岗招聘两人。我立刻完成线上报名，再次开启备考模式。 

这是某国家级开发区下属平台公司，招聘要求更高需笔试+面试。笔试在当地中学教室举行，一张试卷两个小时。与事业单位考试内容相似，一半行测+一半专业知识。 

数量计算、判断推理、语言理解等行测部分我都相对轻松完成，专业知识部分难度骤增，可转债、欧式期权等金融衍生工具的计算，流动性陷阱、资本资产定价模型的理解都有考察。论述题二选一，基建投资模式论证or国企融资困局分析。 

笔试结果公布，我第三名进面比淘汰线只多两分。面试在开发区管委会举行，半结构化面试，题目回答完毕后有现场提问环节。三十分钟时间三道题，第一题是说明应聘本岗位的优劣势及入职后工作思路；第二题为阐述操作过的重点融资项目； 

第三题忘了... 

最终我面试排名第二。此次招聘笔试、面试权重为40%：60%，结果汇总后， 我以超第三名1.2分的总成绩位列第二，惊险晋级。

回到H市我便递交辞职报告，领导表达惋惜后也送出祝福。我在单位楼下买水果打算与同事们告别时，陌生电话打来，语气平和但坚定： 

是某某吗？你来趟302会议室，我们是纪委的。 

05

融资有直接融资与间接融资之分，区别在于是否存在中介，是否有中间商赚差价。股票、债券为直接融资，银行贷款、信托贷款是间接融资，后者往往存在中收、通道费等额外成本，也造成间接融资综合成本更高：他们不提供钱，他们只是钱的搬运工。 

为归还到期债务避免逾期，很多城投不得已借入高息债务，或接受成本上调实现借新还旧。但也有极少数城投领导被别有用心分子拉下水，通过操作融资成本谋取私利，可见群众里也有坏人。 

近年来城投行业掀起反腐浪潮，纪委对高成本融资业务重点调查，寻找利益输送的蛛丝马迹。 

我负责成本较高的非标业务，便受邀喝茶。过程精彩有趣，因涉密此番暂且不表。总之我安全走出会议室办妥离职手续，七月底返回家乡入职新单位，待遇也有一定提升。 

回顾失业后的经历，调整好心态非常重要。刚失业那几天郁闷迷茫，对多年地产生涯感到怀疑和懊悔，甚至自我否定。沮丧的情绪严重影响备考及正常生活，我便想方设法分散注意力，备考之余疯狂追剧还重刷灌篮高手。坚持几天果然效果明显，我已经会说好几句日语了。  

最后聊聊房地产，虽然行业暴雷裁员滚滚，但仍是并长期会是国家支柱产业。城投工作经历更切身体会到房地产对地方经济、财政税收的巨大作用，个人判断行业在政策明里暗里支持下会慢慢回暖。 

坚守地产的孤勇者们不要有危墙之下的担忧，对行业对自身都要有信心。地产人从事的是高门槛高技术含量的工作，毕竟做地产可不止是搬砖，还有钢筋和混凝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