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疫情封校,2022届毕业生陈幸的最后一个学期在校园内度过,但她却时常陷入自我怀疑,在心理默默问:我是真的不行吗?
四月,刚开始封校,陈幸就建了一份春招表格,把所有她觉得还不错的招聘信息都整理了进去。表格中“笔试”和“一面”两列填满了陈幸的日程,为了配合互联网公司的笔试安排,有时她需要在一晚上连续完成两场笔试,交卷时已快要凌晨。然而,大多的岗位都在之后几天被标注了“已挂”。
如果不算寒假在家做模拟题的时间,陈幸找工作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完成了13场笔试和11场面试之后,她终于收到了一份比较满意的offer。收到offer那一刻,她平静了下来,觉得自我的价值得到了认可。然而,她身边还有很多同学没有找到工作。“大家找工作都不太顺利,往年学长学姐都能进华为,但是今年还没听说谁进去。”
陈幸共完成了11家互联网公司的春招笔试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今年的高校毕业生规模达到1076万,他们想进入一个理想的科技公司比往年都要艰难。发布的《高校毕业生就业报告》显示,2022年一季度高校毕业生CIER(就业景气指数指数)降至2020年疫情暴发以来最低点,仅有0.71,而去年同时期的数值为1.34。与此同时,互联网和教培行业的招聘需求缩减明显。
从最近的各种新闻报道里,他们也可以看到阿里、腾讯、字节跳动等几乎所有互联网大厂都不时爆出裁员的消息。更让这些应届毕业生焦虑的是,有些人还未入职就被和等明星公司毁约。
面对变化,应届生中也有人调整职业规划,接受去规模稍小的公司,但科技大厂依旧是竞争最激烈的地方。他们在笔试面试中交替着体会喜悦与失望,试图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顺利过渡到人生的下一阶段。
大部分应届生在科技大厂的校招中倒在了第一关笔试环节。
“今年华为技术岗校招笔试题目有四道编程题笔试题,很可能一道也做不出。”陈幸吐槽道。她在某211院校读研究生,按照模拟测试的结果,她们实验室的平均水平是做对两道,剩下两道完成30%,校招的题目难度高了一大截。
产品运营岗的笔试也没有轻松太多。五六年前,大厂产品岗的笔试会直接考察应届生对产品的感觉和设计思路,并不需要过多准备。比如,腾讯2016年的笔试题目是“运用互联网思维为papi酱设计一款面向粉丝的互联网产品,并详述产品的主要功能和盈利方式。”但从2020年开始,公务员行测题已经成为大厂非技术岗的入场券。
毕业于传媒院校的乔亚今年投递了美团的产品岗,她能理解大厂这么做的必要性——在竞争人数激增的情况下,制定一些基础的筛选标准能大大降低HR的工作量。笔试开始前的一周,她每天留出半小时刷模拟题,还是被正式考试时的数学题绕晕了。
“我无法复述出具体的题目,是一大堆数字,我当时就没看懂。”相比之下,之前参加过公务员考试培训的张洋有了些优势,他感觉大厂的题目和公务员的大差不差,在准备笔试时,他重新翻看了考公的判断推理基础课,最终他顺利通过了6家大厂的笔试。
若笔试合格,一般会进入到多轮次的业务面和HR面。张洋的春招目前止步于二面,面试官的问题大都围绕简历展开,张洋过往的实习大多和地产相关,在互联网方面的实习有些空白,来自大厂的感谢信是流程终止的信号。他问了面试官拒绝他的理由,收到的回复是“你对运营和产品运营的理解不够透彻。”
曾在腾讯总部实习过的刘野也没能拿到腾讯的offer,他知道自己被淘汰的原因,“他们要求非常严格,需要技术方向完全对口才行,差一点都不可以。”
即便技能匹配,流程也可能因为突然缺失的HC而终止。陈幸的室友顺利通过了京东所有业务面,却在最后一轮HR面试时突然被告知,公司招聘名额减少,她没法拿到offer了。有关HC变化的传言在校招生之间流传,方宇刚做完腾讯的笔试题,就在微博刷到了“tx据说锁了hc,不知真假哈”的帖子,她觉得有些无力,不知道究竟自己做的哪些努力才是有用的。
BOSS直聘研究院的数据显示,2022年春季,互联网行业的招聘规模处于2019年以来的低点,而求职激烈程度则高于往年,运营和销售类等岗位的求职者竞争则明显加剧。难通过的笔试题、面试时对完美匹配的要求以及突然消失的HC,都让应届生们觉得,今年大厂们的招聘意愿非常小。
在吃了大厂闭门羹之后,很多同学将阵地转移到了中厂。
对于中厂的说法,他们给不出一个明确的定义,但中厂似乎可以用来指代所有的小独角兽企业或被媒体频频关注的明星公司。
陈幸接受了一家行业内还算不错的中厂offer,今年六月她就要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这家公司规模不算大,但总部就位于陈幸的老家西安,她不再需要考虑租房等基本的生活问题,这对于原本计划留在珠三角工作的她来说是意外之喜。
陈幸对比了大厂和中厂面试时对同一个题目的问法,相比之下她觉得中厂就显得有些潦草。C++11标准里有一个智能指针的概念,陈幸在面试荣耀的时候,被问能否现场写一串能实现智能指针的代码,并解释这个代码具体怎么在项目中使用,她感觉面试官在不断向她抛出问题,试图探出她的上限。但是,在中厂的面试时,她只被要求介绍了智能指针的概念。“这种的话就是八股文,只要准备了大家都会。”
陈幸不太能感知到中厂和大厂校招竞争程度的差异,但是她在经历了多次面试之后将自己定位于——大厂的候选人的中下游水平、中小厂的优质竞争者。按照之前的职业规划,她会先在大厂干五六年,“等攒够经验挣够钱了就跑路。”不过现在,她计划一直留在中厂,因为会害怕从中厂跳槽找不到更好的企业,就算能跳进大厂,也可能无法适应那里的工作强度。
刘野和乔亚也开始投递一些秋招时没考虑过的公司,寻找他们预期里的好岗位。很难说中厂是否能匹配他们的预期,但经过多次大厂求职失利后,他们对“好”的评价标准已经放宽到与能力匹配的工作内容、令人满意的薪资和同事之间还算不错的协作效率。
但他们还是对中厂有一些顾虑甚至是怀疑。今年4月,乔亚面试了几家中厂,对方要么是直接通过微信约了面试时间,要么是面试时迟到,对她而言,这都是公司管理制度没有那么标准的危险信号。
乔亚本科毕业时,还曾入职过内容创业公司,她的前老板在行业内做了很多年,能做出标准的内容产品,但在公司管理方面有些生疏。由于汇报关系没明确,乔亚每次做完工作都会陷入不知向谁汇报的纠结,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跨层级的领导不懂得业务方面的事,却不愿意放权,“开始瞎指挥”。
她觉得中小型公司有些像开盲盒,公司的靠谱程度和老板个人深度挂钩。于是在读完硕士重新获得应届生身份之后,她想尽力去到规模大一些的,有标准流程和规章制度的公司,从而提高找到靠谱工作的概率。“就像之前一直在讲大厂员工猝死,其实在整个劳动市场没那么规范的前提下,工作超时是一个很常见的现象,但只有大厂才会引起关注,哪怕是迫于舆论,他们也要发布新的保护措施的。”
严峻的就业形势下,毕业生在求职上更加务实和保守。尽管对中小厂有各种各样的不满意,他们还是选择先接受offer再说。《2022高校毕业生择业洞察报告》显示,在本届毕业生中,分别有38.7%和26%的受访者选择规模在150-500人、50-150人的小微企业;17.3%把目光投向500-1000人的中型企业。
乔亚在投递中厂的同时就做好了两三年内跳槽的打算,但至于是跳进大厂,还是跳去别的中型公司,目前仍是个未知数。她觉得视频内容方向并不算互联网的核心的岗位,从中厂跳进不那么边缘的大厂岗位不太容易,”但两三年内必跳,不动的话,薪资是不会涨的。”
虽然腾讯、阿里巴巴等公司宣称2022年校招为史上最大规模,但界面新闻采访的多名应届生感知完全相反:无论规模大小,企业们今年的招聘积极性都不太高。
某985院校负责统计就业情况的辅导员透露,其所在学院2022届本科生的春招和秋招情况都不理想,目前还有60%的学生没找到工作。而在疫情前的2019年,学院的就业率能达到90%,基本想找的都能找到。
按照其学院往年的统计,一半的学生都是在校内的双选会上找到工作的,但因为疫情的关系,今年省外的企业不能入校宣讲,省内的虽可以进,但基本没有企业来。对于应届生遭遇的求职困境,这位辅导员也很着急:今年四月初,他在刚毕业两年的学生群里发了条消息,希望大家帮忙在自己单位打听打听,是否还有用人需求,希望能帮助毕业生们找到更多招聘机会。
除了收紧春招,有的企业甚至开始毁约已经签了三方的应届生。Tech星球之前报道称,有赞在今年3月解约了去年秋招时招聘的全部毕业生。近期理想和小鹏的大规模裁员也波及到了新人。
“现状好像比较恶劣,几乎全员恶人。”奕晨刚拿到了一家大厂的offer,看到这些新闻之后,他有些惶恐,决定要多找师兄师姐打听一下信息,更多去评估岗位的稳定性,权衡一下哪个岗位更核心,不易被淘汰。
找到工作的同学时常被各种裁员和毁约的新闻惊吓,没找到工作的同学只能继续投简历、参加面试。张洋意识到,在离校之前直接找到大厂正职或转正率高的暑期实习都希望渺茫,于是他开始转投大厂的日常实习,决定先去体验一下在互联网工作的氛围。“提起互联网就满是伤心事,一次次被拒绝,追女孩也没被这么拒绝过。”
作为应届生,他们在求职之前都或多或少抱有着一些对于职业的理想,期待参与进一个真实的技术项目里,或制作出互联网上稀缺的优质内容。但校招就像一记重拳砸醒了他们——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在焦虑、失望和煎熬中,他们经历了从校园步入社会的第一课。
(应采访者需求,陈幸、乔亚、刘野、张洋等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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