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级库容水库建设“矛盾不上交”的秘密

2023年是毛泽东同志批示学习推广“枫桥经验”60周年暨习近平总书记指示坚持和发展“枫桥经验”20周年。

5月12日，2023年习近平法治思想重大主题宣传活动启动仪式在京举行。会议要求，要结合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主题教育，扎实开展好“新时代‘枫桥经验’”等专项宣传。要围绕防范、依法化解、管理、服务、疏导等方面，解读好、宣传好新时代“枫桥经验”。

“枫桥经验”在新时代伟大实践中丰富发展，更加强调党的领导、更加彰显法治思维、更加突出科技支撑、更加注重社会参与，展现出历久弥新的魅力。

作为“枫桥经验”的发源地，也是全国首批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试点城市，浙江绍兴在践行新时代“枫桥经验”方面走在前列。

从今天起，人民法院报记者将用“绍兴三变”带您由点及面探寻“枫桥经验”在新时代的丰富内涵，寻访绍兴法院促进源头解纷、坚持系统思维、强化综合治理的生动实践，敬请关注。

“绍兴三变”之①——

亿级库容水库建设“矛盾不上交”的秘密

“各位游客，我们现在来到的就是梁柏台故居。故居原位于新昌县新林乡查林村，后因钦寸水库工程建设，故居迁建至新昌县沃洲镇银顶山村银星自然村。”今年五一，位于浙江省新昌县的梁柏台红色教育基地游人如织。

90余年前，在浙江绍兴东南一隅的沃洲湖畔、天姥山下，走出了中国人民法治事业的第一位燃灯者梁柏台，“故居的搬迁史其实也侧面反映了新昌的发展史，这是我们一定会讲的内容。”梁柏台红色教育基地讲解员说道。

被白居易誉为“东南眉目”的沃洲，坐拥钦寸、长诏两大亿级库容水库，为宁波和新昌送去源源不断的饮用水。

水库移民搬迁，一直以来都是新昌绕不开的话题。

可数据显示，2022年，沃洲辖区万人成讼率为68.66，始终处于绿色区间，且实现了零上访、零登记。

这里难不成藏着亿级库容水库建设“矛盾不上交”的秘密？

“各种问题真是‘摁下葫芦又起瓢’”

时间倒回到2019年9月，彼时，李建明刚刚走马上任新昌县人民法院沃洲人民法庭庭长。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初到任时，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实实在在的“火”就眼看着要烧起来了。

2019年，新昌县长诏水库水源地二次搬迁工作被提上日程，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十年前修建水库时已经搬迁过一次了，怎么又要搬？”

据新昌县水务集团有关负责人介绍，长诏水库是新昌的“大水缸”，承担着新昌城区及澄潭街道、城南乡等区域120平方公里28万人口的原水供应，供水人口占全县总人口的60.46%。

但库区一些村庄离水库距离较近，人类活动对局部水环境的影响始终无法避免。

“按饮用水保护相关规定，一级保护区内应该是无人化的，但我们这里还生活着很多老百姓，以种植柑橘、桃树为业。据实地了解，桃树每年至少要喷3次农药，柑橘需要喷5次，还有除草剂和复合肥，这些都通过土地渗流到水库中，成为导致长诏水源氮磷含量过高的重要原因。”县水务集团有关负责人解释说。

为切实保障饮用水水源地安全，2020年8月，新昌县委常委会审议通过《新昌县长诏水库饮用水源地保护搬迁工作方案》，明确用两年时间，分阶段实施沃洲镇知新村溪东、青坛两个自然村以及沃洲村溪西自然村整村搬迁和土地流转工作，加上部分村子的小范围搬迁，共涉及196户476人。

近500人的搬迁工作可不是一件小事。从人进水退到水进人退，该如何妥善处理好人的问题？

按照相关规定，青坛、溪东和溪西三个自然村在收到土地山林流转费（安置补偿费）后，依民主程序形成钱款分配方案。其中，青坛自然村形成了以1979年至今按相应时间段的人口数为基数平均分配的分配方案；溪东、溪西自然村则按现有人口为基数，85%的土地山林流转费（安置补偿费）按人口发放，其余15%按土地和山林面积发放。

“四五百个人就是四五百个想法，哪那么容易想到一起去？”当时协调拟定钱款分配方案的负责人说，村民们众口难调，有的人对二次搬迁不认同，从根本上就心生抵触；有的人觉得分配方案不公平，应该撤销重来；有的人觉得标准划分不合理，自己理应全款享受；外嫁女及其子女的权益问题也成为矛盾焦点。

这边问题还没解决，那边行政区划的调整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2019年，大市聚镇、新林乡合并成立新的沃洲镇。

“合并后的沃洲既是省级中心镇，又是工业镇、库区镇、山区镇。水库建设中的遗留问题、工业园区建立和发展中的矛盾纠纷、山区环保和发展的矛盾都叠加在一起，各种问题真是‘摁下葫芦又起瓢’。”沃洲镇党委书记李芳很是感慨，“镇里整天忙于‘灭火’，光是解决纠纷就至少占去了镇党委一半以上的时间精力，哪还有心力谋发展？”

沃洲，不知不觉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干部一听要到沃洲工作就摇头，“那里的工作可不好开展”。

镇级矛调中心调解员徐燕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记忆尤深：“对调解员来说，矛盾纠纷不好解决，大家拿到案子就说不好搞，一年到头也调不了几个案子。”法庭作为矛盾纠纷化解的最后一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新昌县党委和政法领域各单位负责人坐下来，打算好好探求一条综合治理之道。

“要把大隐患在‘小火苗’时就掐灭了”

“刚开始都是小问题，慢慢‘滚雪球’越变越大。”

“如果当初重视一点就好了。”

“得提前介入，要把大隐患在‘小火苗’时就掐灭了。”

……

大家逐渐意识到，一是存量问题要花力气解决，二是不能再把小事变成大事，矛盾纠纷不能再上交了。

“最重要的是突出党委的龙头核心作用。”李建明道出了他的想法，“单打一”的“法庭主推”必须得上升到“同心圆”的“党委主抓”，各方治理力量需要拧成一股绳。

沃洲镇党委也认识到，司法资源在纠纷化解中要发挥关键作用，“沃洲是中心镇，法庭、司法所配备齐全，利用好专业司法力量，能在矛盾纠纷发生的第一时间帮助党委明确工作思路。”李芳说道。

很快，针对辖区内工业园区、水源库区和偏远山区交织，纠纷数量持续增长的现状，沃洲法庭主动向辖区乡镇党委汇报诉源治理工作开展情况，推动成立由党委牵头，镇综治指挥中心、派出所、法庭、司法所、镇矛调中心、法律服务所及辖区各村委会组成的诉源治理工作专班，每季度召开一次政法联席会议，分析研判诉源治理、诉调一体工作。

同时，各方明确了“一般案件村镇调，重大案件联合调”的思路，由法庭牵头，各站所及各村企共同参与矛盾隐患摸排，第一时间将矛盾纠纷或可能发生矛盾的苗头线索及时反馈至镇统一指挥中心，对存在调解可能的矛盾纠纷，由指挥中心分流至镇矛盾纠纷调解委员会。其中，对于矛盾较深、影响较大的案件，由各方成立联合调解团队，群策群力统一调解思路。

“专业力量有专业力量的优势，但光靠专业力量肯定不够。”李建明说，法庭聘任在当地具有群众基础和社会威望的商会企业家、调解能手，借助梁柏台工作室、沃洲商会、燕良调解室等平台，对疑难问题进行专题指导，培育乡村法治带头人。

“镇党委还安排了10万元专项资金保障人民调解工作，通过‘保底+浮动奖励’‘奖励上不封顶’等形式充分调动人民调解员的积极性。”李芳告诉记者。

联席会议、矛盾排查、信息通报、预警评估、奖励机制从无到有，沃洲镇的社会基层治理机制逐渐枝繁叶茂，以徐燕良为代表的一批调解员就这样成长起来了。

“在长诏水库水源地二次搬迁中，我们根据法律法规、农村股权制分配方案，并结合农村传统，在充分尊重村民自治的基础上开展调解工作，妥善化解了一批涉及库区离婚妇女、婚嫁妇女集体资产分配案件。”徐燕良说，司法所、综治办等调解力量“打前阵”，法庭“坐镇后方”释法理，苗木补偿的分配、移民家庭的析产、遗赠扶养协议的拟定……一批极有可能发生的涉众矛盾纠纷得以源头化解。

调不了的怎么办？沃洲法庭就以示范性判决划出“楚河汉界”。

2022年3月，村民凌某到新昌法院起诉，他认为他自出生起已随母亲将户籍落户在知新村，土地也是其今后生活和生存的依靠，其对山林及集体资产处置收益应当享有平等的权利，知新村村民委员会未将部分生态公益林补偿款、土地流转款、集体资产款分给他，侵害了其作为集体经济组织成员本应享有的权利。

“虽然这是个案，但据我们了解，相似的情况涉及11户30余人。”该案承办法官俞雪均介绍，“处理稍有不慎，极易引发信访等不稳定隐患。所以我们决定对凌某的案件作出示范判决，发挥判决的指导引领作用。”

最终，法庭通过判决明确了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资格认定条件，并对分配款项究竟是土地征用款还是集体经济收益款的性质进行了界定，驳回了凌某的起诉。

判决后当事人没有提起上诉，镇政府据此明确了该类案件的调解方向，涉及周边三个自然村的类似纠纷也都平稳顺利地得以解决。

“‘办理典型一案，促进解决一片’。你看，无形中法庭的收案量就少了。”俞雪均说。

在具体处理水库二次搬迁的各种诉讼纠纷时，一套原则和方法逐渐成形。

“我们首先明确了一个总的原则，那就是尊重村民自治和民主决议。”李建明介绍说，法庭首先审查分配方案是否尊重村民自治，是否经过民主程序进行并形成多数意见，如果分配方案结果有失公平，法庭就会联合各方进行会商研判，通过示范性判决或联合调解机制指导引导村民委员会修正方案，并由全体村民形成民主决议结果，“方案是否需要修改，怎么修改，最终还是村民自己说了算，充分尊重村民自治才能真正化解纠纷。”

新昌法院院长赵刚对此深有感触：“坚持党的绝对领导、以人民为中心，既是梁柏台司法实践中一直践行的准则，也成为沃洲法庭积极融入基层社会治理最重要的精神内核。”

2022年，沃洲法庭诉前调解成功案件自动履行率达95.12%，诉讼案件一审服判息诉率达96.38%，“但审判数据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看得懂，工作到底做得好不好，还是要群众说了算。”沃洲法庭给自己定了一把工作标准的尺子。

“事后‘救火’的协调会都开得少了”

“李庭，最近有啥案子我们帮得上？”现在，徐燕良等调解员主动到沃洲法庭上门“要”案子已十分寻常。

2022年，沃洲镇矛调中心分流调解案件360多件，成为纠纷化解的“生力军”。从“可调可不调”到“主动调”“乐于调”“善于调”，基层治理能力逐渐茁壮。

与此同时，乘着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在全省推动“共享法庭”建设的东风，沃洲“一根网线”穿山绕水，“一块屏幕”站在了离群众最近的地方，60家“共享法庭”星罗棋布，在沃洲法庭辖区全域实现在线立案、在线庭审、在线送达。

网络之外，每周三法庭的巡回审判车还是雷打不动地出发“接地气”。往往是说着一个案子、围着一片乡亲，“法”这个字一杆秤端得平不平，大家就都在心里掂出了分量，而一个个典型案例就靠着老百姓的口耳相传示范效应倍增。

“对老百姓来说，最大的效率，其实是公正。”沃洲法庭的三任庭长无一不亲历过水库搬迁，经验一代代传下来，到李建明这一任，已经非常清晰，“老百姓肯听，不仅是法条怎么规定、法官怎么说，而是他们实实在在看到了公正，话才能听得进，气才能理得顺，纠纷才能顺利解决。”

综合治理成效如何，镇党委的感受是最直观的，“现在事后‘救火’的协调会都开得少了。”李芳说，“我们现在工作靠前做，法庭根据诉讼情况提前预警辖区的短板、高频、重大问题，就地化解，争取矛盾不过夜、不出镇。”良性循环的信息交流机制如通渠贯穿、活水不断，为矛盾纠纷早预防、早干预打下了基础。

而另一边，“十四五”期间浙江省最大的水利项目——镜岭水库开工在即，这次指挥部早早地就来邀请“法律外援”了。

“当年沃洲法庭帮助我们一起探索了一套合法、规范，并且行之有效的移民行政拆迁程序，对于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大有裨益。”曾亲历了钦寸水库移民搬迁工作的王江辉，如今也是新建镜岭水库指挥部的成员，这么多年来，法庭调解、审理的涉钦寸、长诏水库移民案件的台账，都将成为重要的数据资料被全面复盘，帮助指挥部在前期政策制定、移民大纲的编制上查漏补缺。

翻开法庭提供给镜岭水库指挥部的行政案件办理经验交流手册，几行字楷体加粗，非常醒目：“一是做好提前介入，充分沟通……沟通的主要内容包括明确移民指挥中心的行政主体资格、明确征收补偿的标准和思路。二是坚持源头预防，规范工作流程……以审判思路指导移民工作组开展相关权属认定工作，对于重要节点严格公示、听取意见……”

据悉，围绕镜岭水库建设的专项“共享法庭”也即将开拔上阵，全程护航。

今年五一，作为水库二次移民的老杨，带着他的小孙子到长诏水库边逛了逛。和其他很多二次搬迁的村民一样，他也在沃洲镇定了居，原来以种地为业的一些年轻人，现在已经到沃洲工业园区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

远处青山如黛，身边碧水荡漾。他向小孙子介绍着钦寸、长诏水库的发展变迁史，“原来我们喝的就是这个水？真干净！”小孙子的话逗得老杨笑在嘴上、乐在心里，“守住一方好水，值啊！”